那天,临近春节,被节前喜庆气氛所笼罩的大街上,走着一个神情索萧的我。那几天我频频遭受打击。要过年了,可我在商店里试过的新衣服若不是宽松过度的加大码,,就是腰腹过窄,难不成我得灰溜溜地买套运动服来过个新年?更让人悲愤交加的是,在商场买奶粉,美丽的导购小姐竟然向我推销孕妇高钙奶粉,遇到老同学,对方试探地用手摸我的肚子,询问的眼神盯着我,意思是,你到底是不是有了呢??可是拜托,我儿子已经五个多月了。

  

  显然我的身材在生产后可怕地变形了,变形的部位主要是腰部和腹部,大概是臭小子在我肚子里把它撑大了,缺乏弹性因此收不回去。我的体会是,与其局部变形,不如整体发胖,整体发胖可以痛快地减肥,局部变形则更需要特别技巧来处理。这个技巧得到了“纤美馆”相关老师的指导,她说,除了在她那们那里作局部减肥的护理,还要去买一条束腹内裤。

  

  说到这个束腹内裤,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买,生孩子前也买过也穿过,感觉像是小肚子上绑了一块大铁板,夏天的时候,腰腹臀部汗涔涔的,那束腹裤穿也不好穿,脱也不好脱,别提多难受。冬天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穿得笨重,再加这么一块“大铁板”,整个人走路都要缓慢好几个拍子。因此那时买的束腹裤,一年到头我也就穿那么一两次。穿得少当然没效果,但对束腹裤的功效,我还是相信的,原因来自小s的怀孕日记,她说她生下孩子几天,肚子还很大,但她及时地穿上了束腹裤,于是肚子神奇地变平坦了。如此看来我是错过了压缩肚子的最重要时机,刚生完孩子那阵我干麻去了呢。

  

  这次我打定主意,要买就买件好的,穿起来舒服的,天天穿,月月穿,把生完孩子后没及时穿束腹裤的时光给补救回来。整个上午,我满城转,所有像样的内衣店都进去溜一圈。我们那是个小城,像样的内衣店并不多,有一些店子还不让试穿。需要细节提示一下,试穿当然是穿了自己的内裤再穿的,这就跟试穿正常的长裤一样,没有什么不妥呀。但一些店子就是不给试,不试穿我又怎么知道这束腹裤是不是又像以前买过的那条“大铁板”呢。就说那些试穿了的吧,也都是大铁板,它们的价位都是150元至350元,与我以前买的“大铁板”是差不多的价格,我想,看来还是得买贵点的,贵点舒服。

  

  这么想着,来到一家黛安芬专卖店。这个牌子的内衣我知道,死贵,以前打折的时候我买过一件,打了折也要一百多元,且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何况今天我的主题是下半身而不是上半身。因此此时走进来,对满场纷纷飘扬的文胸内衣我视若无睹,开口便问,有没有束腹内裤?小姑娘店员给我递了一条过来,我一看,跟刚才在其它家试过的一样型号,又问,还有其它选择吗?小姑娘店员摇头,旁边一个少妇,显然就是老板娘了,走过来,审视地看着我,说,其实,你需要买个文胸内衣,你看你的胸都变形了。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胸部,我慌了,也很自卑,连忙解释:我生了孩子才五个月,还在喂奶,我现在穿的是哺乳文胸。

  

  她作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那表情里还有“不出所料”的意思,充满了体恤和同感。然后她往我手里塞了个文胸衣,我想说点什么的,她手一挥:你跟我来,来试一试,不买也试试。

  

  她的热情无法拒绝,于是我想,那就试试吧,买是不会买的。于是跟着她走到二楼,原来这家店子的二楼是一个小型的美容院,同时作试衣间用,此时刚好没有美容的客人,只有另一个少妇,女老板介绍,这是她姐姐。然后这姐妹俩开始指导我如何穿文胸。

  

  真是,开眼界了。经她们指导,我才知道我原来竟然需要穿c杯的文胸!可怜我以前十几年来都穿的是a杯。当然也不排除怀孕和哺乳令我胸部变大,可是这姐妹俩告诉我,主要原因是我以前戴文胸的方法长期错误。正确的动作要领,这里省略几百字。当时我心里那个沮丧、惊谔,真是一言难尽,难道这件人人都会的事情,竟然有这么大的学问,而我,难道竟因长期错误佩戴,差点把自己塑造成太平公主?平胸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按这姐妹俩的说法,错误穿法会将乳房的脂肪挤到两边手臂甚至后背,使手臂变粗,后背变厚,老态就是这样形成的。真是后怕呀。我一下子对这姐妹俩有了感激的心情。

  

  那间小小的美容室有巨大的穿衣镜,我得以看到自己正确佩戴文胸后的形象。我的上半身,确实是神奇地挺拔了,高贵了,优雅了。废话, 320元的文胸呢,没效果行吗。左照右照之后,恋恋不舍地要将它解下,可是,女老板的姐姐阻止了我:别急,你再试一下这条束腹裤。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今天的主题嘛。我拿过来一摸,料子很舒服嘛,还有蕾丝花边,估计也不便宜。我敏感地想,肯定是不便宜,刚才楼下那小姑娘店员一看就知道我买不起,所以才没向我推荐这个。说起来,从生孩子到现在五个多月了,足不出户,首如飞篷,睡衣前洇着奶渍,我已经自甘堕落地把自己从一个臭美的女子重新定位,定位成黄脸婆。而我又是心理暗示特别强的人,所以,在这里,我那种乡下人上城的神情,该是一览无遗的。

  

  穿上这条束腹裤,我迫不及待地要看镜子里的效果图。可是,女老板的姐姐又一次阻止了我,她指导我,蹲下,站起,再半蹲,再抬腿,或叉开两腿,——总之是作出各种动作。然后她采访我,作这些动作,什么感觉?自如吗?噢,岂止自如,几乎是得心应手呢。天哪,这真的就是一直以来给我大铁板印象的束腹裤么?它太神奇了,它就像贴着我的皮肤长的那样。

  

  现在,镜子里的是一个全身武装的全新的我,穿着一个昂贵的黛安芬文胸,还有一条价格尚不明确的束腹内裤(出于自尊,我不急着问价格,我不想表现出寒酸样子)。在我的身后,我还看到了女老板两姐妹赞赏的眼光。

  

  “你早该来我们这了,像为你量身订作似的。”那个妹妹说,“人啊,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丑人都要打扮成美女,你这么漂亮,自己却这么不注意,多么可惜啊。”

  

  这话真中听,太中听了,尤其是她那感慨的、怜惜的语气,显得那么诚恳,简直把我说得心里一酸,好像我真的是个为了孩子自我牺牲的伟大母亲,快被自己感动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发热起来,赶紧抛出关键问题:“多少钱?这内裤多少钱?”

  

  那个姐姐樱唇轻启,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说,三千二。

  

  是真的噢,人民币三千二一条内裤。我无词了。可是女老板姐妹俩不需要我多说,她们说开了:“单听一条内裤三千元,是有点贵,但我来给你算一笔帐。你看,如果买了外面那种硬绑绑的束腹裤吧,你能穿得了几天呢,几天你就忍不住了,就不穿了,因此,没效果不说,那几百元还浪费了。这一条呢,是贵,可这是天天要穿的东西呀,假设你穿它一年,算下来,一天也只有**元(她说了个数字,显然真的是算过的,可我记数字最差劲)。”

  

  就像练过似的,那个妹妹接着说:“你想一天花**元,几个月就换回一个好身材,划算不划算?普通的束腹裤,一条几百元,穿个三四天,不穿了,浪费不浪费?”

  

  我只觉得荒谬:“可是内裤哎,三千元我可以买好多外衣啊!”一边说一边我把那裤给脱下来了。

  

  她们也不拦我,只说,你不懂了,内衣比外衣更重要,什么叫衣服架子?衣服架子就是个好身材,人有个好身材,穿几十元的衣服也漂亮。关键你要让自己身材好。

  

  你别说,把它脱下来我真觉得空荡荡少了点什么,听那姐姐一说我又把它穿上了,再照了照镜子,是不一样噢,那身材用老家的话说,是“有车闸有铃铛”。

  

  妹妹又说,女人啊,有钱就要打扮自己。我说那我没钱。说着又想脱掉。

  

  她说没钱也得心疼自己,你生了孩子,这时候就是个分水岭,你这个时候不注意,以后花再多的钱也补救不了。我一听有道理,又不脱了。

  

  姐姐说,别人都说,女人身材一变形,男人就变心。我说我那我管不着那么多,又想脱掉。

  

  妹妹又说,现身说法:“我生完孩子那阵子,和你一样,成天穿条运动裤。后来我姐让我穿这个,一个月,就一个月,身材完全恢复了,比生孩子前还好!”我偷眼看她的身材,确实有理,我又不脱了。

  

  可是三千元实在有点离谱了,三千元人民币,以百元为单位,得多厚一叠呀。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我又想脱掉。

  

  姐姐说,“这裤子从日本直接进货,全城找不到第二家。我们从来没有讲过价。实话说,在这店子里我们都没把它摆出来,就是来我们这里美容的老主顾,我们才给介绍这种裤子,穿了之后没有后悔的。”于是我又不脱了。

  

  我在脱与不脱中斗争了很久,中间兼被赞美无数次,照镜子顾盼自怜无数次,按那姐妹俩的指示作各种动作以考验那条裤子舒适程度无数次,后来我简直觉得不能空手走出这个房门,于是我说那我先买那个文胸。文胸本不在我计划内,这个我知道,可我当时觉得,如果上也不买下也不买,对不起的人,不是她们,倒是我自己了。

  

  姐妹俩把我送到门口,说你回去再想想,如果要买,随时来买,矫正身材要趁早呀,你都错过刚生孩子的那阵子了,现在一天也不要耽搁呀。

  

  回去后我的心情就没平静过,心潮那个澎湃,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其实是我潜意识里不想与人商量,怕一跟谁商量,肯定受到剧烈反对。吃过午饭,我又踩着单车出门了,马不停蹄地又跑了好几家内衣店。再看到的束腹裤们,每一条都那么便宜,再贵也没有超过八百元的,太便宜了,我看着它们几乎有了鄙视之意,这么便宜能有效果么,穿着能舒服么?果然,试上之后,怎么都找不着那条天价束腹裤的感觉。

  

  最后,这就是结局:我悻悻然地又来到那家黛安芬内衣专卖店,找到了那姐妹俩。我太想看到自己“有车阐有铃铛”的身材了。这时,为了表示诚意,姐妹俩告诉我,就便宜两百块吧,三千元整。据她们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噢,以前从不讲价的。

  

  然后,她们与我相约,一个月后,你到我们这来,如果那时你的身材没有变化,我们退钱!

  

  话说得这么嘹亮,可是没有变化,我哪里肯再出现呢。

  

  一回家我就难过了,脑子里反复翻滚的是三千元人民币厚厚一叠的样子,三千元可以干多少事啊,可以去贵州旅游一趟,可以买个数码相机,可以买多少件花枝招展的新衣服,就算折算成我儿子纸尿片,都可以摆满整屋子。我呆在房间里悲愤望天,越想越难受,却不能轻易跟人言,对老公更不能讲。后来我四处找树洞,老王是个刻薄的树洞,她对我说,你的行为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中邪。阿华温和一些,她感同身受地说,不就三千元么,一言难尽地叹口气,再接着说,我去年更是不知中的什么邪,心情极端郁闷,去找了心理医生,结果一个疗程要三千元,整个疗程下来,我都忘记原先因什么事郁闷了,只记住了新的郁闷,那就是,三千元啊!

  

  听到有人比我更倒霉,感觉真好,一下子心里就豁然开朗起来。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虽然不复来,但毕竟一条裤子就在那里摆着嘛。

  

  再说回这条倒霉的裤子,其实我很不愿意说它。不知为什么,回家后再穿它,重新审视就发现了问题,它是束了腹,可是,鼓了胃,那样看起来只显得更难看。而且,它穿起来也没有在那店子时那么舒服了,不舒服的感觉还一天胜一天强,每次上洗手间都觉得麻烦,为了这条束腹裤,我每天上厕所的时间都要减少一些,真怕长此以往,腰腹没有减下来,倒先落个尿毒症。或许老王说得对,那天我是中了什么邪呢。

  

  有一天我问老公,你干过的最奢侈的事情是什么。老公想了半天,说,就是有一次两三百米的路程也打了的士。切,我心里暗笑,这个有什么,事情急起来,一百米我也打的。老公又问,那你呢,你干过最奢侈的事情是什么,我大义凛然地答,我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人,哪里干过什么奢侈事情?零纪录!说的时候,真怕鼻子猛然变大,神啊,宽恕我吧,我家里某个角落还有一条三千元的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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