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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8日,马航失联两周年了。2014年底,实习记者周甜参与了本刊马航年度回访报道,由此结识了邯郸农民栗二有。
栗二有唯一的儿子因公出差,搭乘了MH370。儿子是他们村的骄傲,考上好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这家人的美好时光刚要开始,“失联”瞬间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前些天栗二发来文档,二百多页七万余字,用诗歌和日记的方式记录了这两年来他的经历和感受,本文根据栗二有所写文字和口头讲述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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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常说
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栗二有和妻子在大使馆前
既然老天安排了这样的命运,我便只顾风雨兼程
为了到马来西亚寻亲,我特意购买了地球仪,百度上反复查找(相关信息),查看了马来西亚地图,规划了行程,学了简单的马来语。在厦门机场转机,焦急等待了24小时后拿到机票,那一瞬间,希望与失望同时涌上心头。
跨国寻亲,累了,就在这休息一会
2014年12月22号,我们一行四人踏上了跨国寻亲的征程。人们都常说,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而今天,我们就要跨过天涯,越过海角。由于第一次坐飞机,加上对飞机的恐惧,我陷入了这大半年来寻亲历程的深深的回忆之中。
3月8日,(2014年)我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临时打工的瓷厂上班,儿子今天就要回来了,甭提那个高兴劲了。一进车间,“老吴,我儿子今天就回来了,明天或后天你品尝品尝我儿子带的马来西亚香烟。”
“老栗,你儿子在哪上的大学?我闺女今年考上了也让她去上那个大学上。“王嫂不知问了几百遍的问题今天又凑上了热闹。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到了10点钟,突然,手机一遍又一遍响个不停。
“喂,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呢,快去买点肉,等儿子…..”我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哭声,闺女的哭声,老婆的哭声……
三步并作一步跨出车间,骑上电动车直接向家里飞奔。快,快点,再快点……撞上了由北向南急刹车的货车。 “不想活了,骑那么快还横穿马路!?”汽车司机狠狠地嚷道。
“栗叔叔是你吗?我们是中兴公司北京办事处,公司的专车正在收费站迎接。”下午6点,在公司的专车引领下,暂且住进了牡丹园地铁站旁的一家酒店。
我的老婆、一个(儿子的母亲)对着电视,一直在自言自语地问:“啥叫失联”、 “咋叫我们摊上这样的事情”?
她恨不能钻进荧屏,打探出一点“失联”的隐情。一直在嚼的“失联”这两个字的含义却始终走不出这个迷宫。我要发声!我要质询!
“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乘客的登机录像?”
“请问:(MH)370航班的油箱原来有多少油?本次航行前加了多少油?能给我们提供机场的服务日志吗?”
在北京,我开始学会了骂人。
“我儿子登机的闭路电视画面为什么不让看?”
“持假护照的(有)四人甚至更多,为什么只公布两人?”
“叔叔,您二老就放心在北京等消息吧,咱家里我已安排了专人看守。”村书记的电话,一股暖流传来,十几天来的压抑和憋屈,几乎要压垮的心情瞬间也释放了些许。
失联6天后,3月24日,马来西亚政府总理纳吉布宣布马航MH370在南印度洋坠毁,无一人生还。老婆当即昏死过去,我也瘫倒在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缓过气来的我赶忙拨打了110急救求医,同时也拨打了马航在丽都酒店的援助求救电话,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是中国政府的999医疗队的医护人员来到了我们房间进行了救治,终于把我老婆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2014年5月2日,丽都酒店关闭了。看到陆续无奈离开的家属,我只有泪如泉涌,夜里11点,我搀扶着老婆,唉声叹气地离开了这个既伤心又寄于希望的地方。
回到家中,老婆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夜里实在困了,就在电脑前的桌子上打个盹,有好几次,我劝老婆上床上睡觉,她大嚷道:在这离儿子近些,也能更早地知道家属们发来的消息,说着说着她就晕睡过去了。突然,她抓起手机,“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我老婆已经摔坏了三部手机。村庄上的医生告诉我,这样的情况必须求助心理医生。而此前马航(相关人士)明确告诉我们,如有需要,可安排人员对家属进行心里辅导。从2014年6月起,我先后向马航代表,马政府代表求助,又通过写信、打电话、发短信等形式求助马航,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马航的心理医生。
2014年4月在丽都,所有家属都收到了三万的慰问金,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唯一一笔钱,远不足这两年来的花费,每次外出,交通和食宿要花钱,妻子得了重度抑郁症,每次拿药至少要五百。儿子在的时候每个月给家里2000块,我也有种地的收入,现在儿子不在了,我也没时间种地,儿子此前的存款还取不出来,我已经从亲戚朋友处借了七八万了。
我们是因同样命运
走到一起的难兄难弟
为了反应我们的诉求,家属多次到马航在北京的办事处盈科中心。然而,这里的女经理无视我们提出的合理诉求,拒不回复我们的诉求,就连最起码的白开水都不让我们喝。
我们给联合国秘书长的公开信已呈递政府,至今我们没有见到回复。
我们深深感受到,我们中国政府派出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海外搜救力量,投入了巨额的搜救资金,许多国家都参与到了搜救行动之中,我们对此深表感激!但与此同时,我们有着种种疑问:数据的分析是否准确?搜寻的方向和区域是否对头?(MH370全体中国乘客家属写给联合国秘书长的公开信,2014年8月8号。)
2015年2月10号,MH370“失联”一周年前夕,代表中国大陆寻亲的二十多人组团赴马来西亚吉隆坡,与马来西亚乘客家属、世界各地的新闻记者、当地的华人、华侨、土著人,以及当地各界人士一起,举行了声势浩大地义演、义卖和签名活动。两国乘客家属与记者、各界人士一起先后造访了马总理府、马民航局、马交通运输部、皇家警署,并向有关部门呈交了我们的诉求与抗议书。
我们居住在吉隆坡一家华人开的旅馆内,隔着后窗,就能看到当地华人华侨庆贺新年的欢乐场景。由此,感慨万千。在马来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先后前往了马六甲,宾城等地,并询问了当地土著人,华人、华侨对马航事件的看法与思考。
2015年4月27日,中国政府以及马来政府所属大马民航局同一天宣布同时关闭MH370支持与援助平台。疯了一样的家属们在之后的十几天里一直串梭于民航局、外交部、交通运输部、马来西亚住中国大使馆、马航在中国的办事处即盈科中心。
6月23日00:22分,家属们被赶出了盈科的门。
这两年,去了多少次北京,呆了多少天,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刚开始,一个月去四次,后来减少到两次。最多的时候在北京一连住了22天。为了节省花销,有几次夜间就睡在大广场上。
栗二有在外交部门外广场上过夜
我们没有组织,我们是同样命运走到一起的难兄难弟;我们没有等级制度,我们是靠共同信念维系在一起的普罗大众;我们没有强权,我们是失联乘客血脉相连的挚爱亲人;我们没有阴谋诡计,我们有的是不见亲人誓不罢休的一腔热血。
宋春杰的姐姐在MH370航班上,她在寻亲的路上出钱,出力,出智慧,她始终是家属们最受尊敬的人。姐夫高毅多次拖着带病的身体为家属们送去饭菜。中间正面是我们的好姐夫。
甘老爷子的儿子因公被派去马来西亚执行公务,搭乘了MH370。为寻找儿子,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常常往返家乡与北京,图为老爷子带的雨伞、凳子、干粮
郝姐的独生子也在MH370上。她婆婆今年90多岁了,常年卧病在床,她老伴张哥因心脏病常年吃药,行动不便,还要照看年迈的老娘。失联事件后,郝姐承担起了寻找儿子的重任,每天往返居住地与北京郊外的空港物流园区,从南法信地铁站到空港物流园区1公里多的路程,她要休息好几次,后来干脆花10元钱坐小三轮去。
而郝姐的儿媳把对爱人的无尽思念倾洒在了她每一天的微博里。
“那谁,我会自己交水费了,等你表扬,快回来呦。”
“老公,森林公园的樱花桃花迎春花都开了,你赶紧回来带我去散步好不好?好老公,快点哦!”
孩子呀
如果你玩够了,就该回家了
猴年大年初一的夜里,想起了我的儿子…夜深了,我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睡着的时候,想到儿子还在远方;702天了,怎不牵肠?他娘捅捅我的被窝,她的哭声掀翻了屋顶的水泥樑。(写于MH370失联701天的除夕夜。)
栗二有和妻子、儿子以及两个女儿,这张十年前拍的照片是栗二有一家唯一的全家福
你告诉我要坚强,我,做不到。
孩子,你玩够了没有,
从小的你,
不知天高地厚,
要学鲁滨逊一样漂流。
从小的你,
不知世间险恶,
痴想爆走全球。
孩儿,你玩够了没有?
爸妈的双眼已望穿,
心肝已裂透!
哪怕回一声“我在玩”,
我们的心依旧。
孩子呀,
如果你玩够了,就该回家了。
记忆中,与儿子最愉快的时光是一起探讨《鲁滨逊漂流记》,飞机可能降落在了一个荒岛上,我相信他一定在那里好好活着。
这是我的希望。
明知是幻想,还是安慰,还是哄着自己。
撰文|栗二有 整理|周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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