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归（完结）

永康三年，我的父亲，南朝尚书大人病危。太后垂怜，特放我出宫见父亲最后一面。

那天异常的冷，我踏着破碎的雪，走进那飘满梅香的梁府，心情沉重。

母亲和一众亲友早早等候着，见我来了，无论是亲厚还是疏远，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恭迎贵妃娘娘。"他们虔诚的叩首。

我看着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脸，轻轻的点头"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再回到梁府，我恍如隔世，从前的梁家嫡女此刻已经是南朝的贵妃，乐音公主的母妃了。

大夫说父亲就在这几日了，我垂手立在父亲病榻前，与父亲四目相对。

"贵妃……"父亲伸出了苍老的手似要与我相握。

我本能的想后退，可母亲却抵着我的背不让我退，我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只好伸手握住那双不曾握过的属于父亲的手。

"今冬的梅……花开了吗？"父亲一开口，就已经喘的厉害。

母亲伸手替父亲顺气，父亲却推开了她的手。我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将女儿乐音特地去折的梅花递过来。我将梅花放在父亲的鼻子下，让他闻闻梅香"父亲，这是乐音特地去折的梅，你闻，今年的梅是不是比往年都香。"

父亲嗅着那梅似乎很满足"是啊真香，乐音公主也快两岁了吧。"

我点头"出了冬就两岁了，她嘴甜，陛下和太后都很喜欢她。"

我将父亲的手放回被子里，我说"听闻父亲病了，是太后娘娘大恩，特许我回府探病。"

"嗯……"父亲微闭着双睛，没聊几句就好像已经疲惫不堪。

母亲扯了扯我的手"娘娘，让你父亲休息吧。"

我颔首，复又看了一眼曾经雷厉风行的尚书大人，默默退了出去。

父亲啊，这是女儿与你的最后一面了，从此以后，你我父女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

今日我回府，亲友们都来了，母亲要去前厅招呼客人。留我在了后院，我屏退侍女，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梁府。

"贵妃娘娘，小心。"

我一直低着头，若不是对面那人反应快，我们就要撞个满怀了。

我抬头，入目的男子一身浅蓝色长袍，头发以银簪束起，挺拔如青竹。

我的眸子动了动，惊讶道"表哥？"

他比三年前我入宫时更沉稳了，也瘦了。

男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单膝跪地"臣，齐蔚，拜见贵妃。"

我刚伸出的，想要去触碰他的手，被这一声臣给硬生生打了回去。

我不自然的咳了咳"齐大人请起。"

齐蔚，母亲的内侄，我的表哥，也是南朝新任的柬议大夫。

齐蔚始终站在离我一丈远的距离，垂手而立。

我走神了，记忆被拉回到到很远很远，那时我还待字闺中，我的身边全都是他，齐蔚。

2

"小妹，你别哭了，以后别和妹夫吵架了，这么多年妹夫后院就你一个人，你难道还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意？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

儿时，我还不懂母亲和父亲为什么总是吵架，总之每回他们吵架母亲总哭的昏天黑地。这时候大舅母就会来梁府了，她劝慰着母亲，也埋怨着母亲，"小妹啊，你出阁了，不能老像在家里那么任性了。"那时和舅母一样，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母亲夫妻不合，是因为母亲的娇纵。

而我呢，她们大人随便给我块糖糕，我就乐乐呵呵跟着大舅母带来的表哥齐蔚一起打闹。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可好玩了，你去不去。"齐蔚爱玩，这会儿正撺掇着我跟他一块出去玩。

"嗯嗯，我要去，可是……母亲不会同意的。"

"怕什么，姑姑还要跟我娘哭会呢，走表哥带你去吃好多好吃的。"齐蔚眨巴着眼睛，成功把我这个小馋猫说服了。我扯着齐蔚的袖子，讨好道"表哥真好！阿梓最喜欢表哥了。"

那街上果然热闹非凡，有耍杂技的，有套圈的，有说故事的，还有好多我爱吃的:糖葫芦，桂花糕，糖人，柚子茶……我蹦蹦跳跳，看的眼都花了。我们走了很多地方，一向娇弱的我却一点也不累，我实在是太兴奋了。

"表哥，我要吃这个。"我想把齐蔚喊来买酥糖，可一转身，身边都是陌生人，哪里还有表哥的影子。

恐惧感一下子包围住了我，我一边走一边哭"表……哥……哥……不要我了。"

周边的人注意到了我，他们围着我问道"小姑娘是不是和你家人走散了。"

"小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

"哇"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生人，哭的更大声了。

有好心人正要去报官，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他一把将我扯进怀里"对不起，是表哥不好，表哥看杂耍入了迷，把你给忘了。"

我听见齐蔚的声音，呜呜哇哇的抱紧齐蔚，泪水和口水擦了他一身。

齐蔚轻轻拍着我的背，有些手足无措"你别哭了，拍拍，表哥你给拍拍背……表哥给你买玩具……买糖人……我们……去看折子戏……"

我终于不哭了，不，准确来说是哭累了，靠在齐蔚肩上，沉沉的睡去。

再睁眼时，他背着我，我们已经快到梁府了，我顿时又委屈的要哭"表哥，我要玩……"

齐蔚的肩膀一怔，他把我放下来，飞速的捂着我的嘴巴"你……你……你不是又要哭吧。"

我摇了摇头，可是眼泪还是簌簌的落了下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齐蔚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摸着我的头"你乖，表哥下次还带你出去……"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梁府的家丁，连带着我的母亲和他的母亲都浩浩荡荡的冲向我们。

"你们去哪了，你带妹妹去哪了。"舅母一见我们立马便扑过来，她抡起手掌对着齐蔚就是一巴掌"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们多久，齐蔚你个小混账，你知不知道，再找不到你们，我和你小姑就要疯了。"

我被母亲抱在怀里，偏头看着被舅母一路扯着耳朵的表哥，又开始难受的想哭了。

一行人回到梁府时，父亲正黑着脸站在门中央。见了我们，他不咸不淡的说"找到了啊。"

母亲冷哼一身，把我放在父亲怀里，然后自顾自进府了。舅母还揪着齐蔚的耳朵"妹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小妹从小就任性，辛苦你多担待了。"

我呆在父亲的怀里，一动不敢动，父亲不苟言笑，我一直都怕他。

在门外站了一会父亲将我抱去了母亲院子，他把我交给奶娘后，径直去了母亲房里。

"梁诫，当初是她自己想悔婚，我也只不过是中了她的招，你爱信不信，想打我女儿的主意门都没有。"

"齐烟，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我告诉你，我才是梁家家主，阿梓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隔着一个屋子，听着哐哐铛铛砸东西的声音，抱紧了奶娘的身体。"奶娘，阿梓怕。"

奶娘摸着我柔顺的头发，安慰我"小姐不怕，老爷和夫人是夫妻，夫妻吵架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嗯……"我自己给自己抹了把眼泪。我和母亲还真像，都这么会哭。

3

后日外祖请我们一家去齐府吃饭，父亲和母亲神色如常，倒像是真的很和谐。

饭桌上，大人们说着话，齐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收到信号，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说吃好了。舅母刮了刮我的鼻子，温柔道"小阿梓吃饱了吗？"

我乖巧的点头，于是舅母就对齐蔚说"阿蔚，你带妹妹去咱们院里逛逛。不过……可不能再自己跑出去了。"

齐蔚从位子上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对大人们鞠了一弓"那阿蔚和妹妹就先退下了。"

"去吧……"他们笑着说。

"父亲，阿蔚和阿梓感情真好，以后说不定可以亲上加亲……"

"咳咳咳，他们还小，夫人还是不要乱说了。"

齐蔚一股脑拉着我往他的房间跑"我给你买了好多好玩的好吃的，那日欠你的今日全给你补上。"

我闻言开心极了，跑的越发卖力，以至于不小心摔了一跤。

齐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从地上竖起来，他看着我额头蹭到的泥土，憋着笑替我擦，见我撅嘴，他又开始紧张了"你……你不会要哭吧。"

我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才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擦太慢了，耽误我看你给我准备的东西了。"

"哦哦哦，不是想哭就好，我的小姑奶奶，我这就给你擦快点，疼了你可别怨我啊。"齐蔚明了，于是加快了擦泥的速度。

擦完了脸，齐蔚走到我身前蹲下"可别又摔了，上来吧，我背你"

我嘻嘻哈哈的跳了上去"表哥你真好，阿梓太喜欢你了。"

齐蔚轻轻的笑，像春日的暖风"那以后我一辈子都背你。"

他真的给我准备了好多东西，装了整整一箩筐，以至于我回府时需要两个小厮专门提着。母亲和我一起收拾那些小玩意，她问我"如果以后让阿梓一直和阿蔚表哥在一起，阿梓可愿意。"

我抓了一把齐蔚给我买的糖果放到母亲手里，笑靥如花"当然愿意，阿梓要和表哥在一起。"

4

我们都在慢慢长大，这些年我被父亲关在后院，没日没夜的练习琴艺，齐蔚要科考，所以除了新年和重大节日，我与他几乎见不了面。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我们的书信来往很频繁，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点点滴滴，他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我的房间里都是他这些年送我的礼物。

母亲似乎很乐意我与齐蔚联系，只是每每我们有书信，她都谨慎极了，她总说，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

我不明所以，也问不出原因。

那年夏天，我十五，及笄了。母亲从嫁妆里拿出一支金丝步摇为我添妆，她握着我的手"今年母亲就为你和齐蔚议亲，来年开春，你们便把喜事办了，我的阿梓啊，你一定要和夫婿和和美美一辈子。"

我心里欢喜，面上却佯装不快，我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你是不是嫌阿梓烦了才要这么早将阿梓嫁出去。"

母亲笑着"母亲就阿梓一个孩子，爱你还来不及呢！"

父亲也只有我一个孩子，可他为什么好像不爱我呢？

齐蔚科考后曾偷偷潜入梁府，我又惊又喜，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他挑着眉打趣我"阿梓，你们家的墙可真高，我大晚上偷摸进来差点折了腿，你说我要是折了腿是不是就没小姑娘愿意嫁给我了，那可怎么办？"

我朝他胸口一拳，见他吃痛的模样心情也莫名的好，我说"那你就做一辈子光棍吧哈哈哈哈。"

他眨巴着星眼"几个月不见，嘴皮子倒是越发厉害了，哎，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可爱哭鼻子了，有一次……"

我心虚，就怕他说出些让我恨不得钻地洞的事，于是踮起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阿蔚，你给我闭嘴。"

我许久不叫他表哥了，因为他说我的声音甜，他喜欢听我甜甜的叫他的名字。

他果真就闭嘴了，不止闭了嘴，趁着月色，竟然还偷偷吻了我的额头。我的脸顿时就羞红了，狠狠踩了他一脚"你混账。"

齐蔚低低的笑着说"阿梓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恼。"他边说还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盒子"前日你及笄，我闭关科考，还来不及送你礼物，今日我解禁，特来补上，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打开那木盒子，是一支碧色发簪，簪头还刻着一株梅。父亲爱梅，家里一到冬天到处都是梅，我耳濡目染，也极爱梅。

我看着齐蔚一脸期待的样子，突然想逗逗他，我故意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齐蔚果然紧张了，连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不喜欢啊，也罢，这簪子太素了，不适合你们女孩子，我……我给你重买。"

我捧腹大笑"阿蔚，逗你的，我很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

齐蔚擦了把额头的汗，埋怨道“吓死了，还以为你不喜欢。”

"你帮我插上吧。"我将头侧过去示意他帮我插上去。

齐蔚小心翼翼的帮我插好，他端详了片刻自己的成果，突然看着我一本正经起来"阿梓，以后等我中了科举，我一定让你凤冠霞帔，做一品夫人。"

我望着少年璀璨如星空的眼眸，紧紧的拥住他"阿蔚，我等你啊，我等你娶我。"

事事难料，谁成想我和齐蔚的八字还没合完，便被父亲打断了。

其实长大以后我很少哭了，只是那晚父亲与母亲吵的实在太凶了，我立在门外，亲眼看见父亲对着母亲狠狠打了一巴掌。母亲嘴角渗出了血，而那一巴掌就像是一把利剑刺入我的心脏，让我与父亲多年来假意营造的父慈女孝尽数破灭。

我哭着冲到母亲跟前护住她，我冷眼看着父亲"父亲，母亲把这个家打理的妥妥帖帖，也不曾有过错处，就算我没有嫡亲兄弟，可母亲也主动说要纳妾了，这么多年了，我不明白你们一直吵来吵去，到底为了什么？"

父亲砸了房里最后一个能砸的东西，他恶狠狠的指着母亲"都是她，都是她，你问问你的好母亲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她这辈子别想我好好对她。她……"

"够了，梁诫，女儿还在这里，你给我闭嘴，你滚……"

母亲想把父亲推出去，可她的力气哪有父亲大，不过两三下，她就反被父亲推倒在地。我想扶母亲起来，她却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怀里，她哽咽"阿梓，你放心，无论如何，母亲一定不会让你嫁给他人，母亲明天就回齐府，让你外祖替我们做主。"

父亲怒气冲冲的喊来一堆家丁"齐烟，你休想，圣旨下来前，你们母女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5

梁诫，我的父亲，他也曾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他有一位打小就定了亲的未婚妻，他们很相爱。而我母亲齐烟，她却爱上了梁诫。

齐烟是齐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备受宠爱，虽任性久了，可一旦到了正事上，她也知道，别人有了婚约，她不可以妄想他人的姻缘。

可就当齐烟死心后，梁诫的那位未婚妻突然找到了她。

那个女子叫杨文洛，长得一副倾城之姿，说话举止皆是一派大家之风。只可惜，杨家和梁家一样，都败落了。

齐烟不明白杨文洛为什么要来找她，她们素日并无交集啊。

"齐小姐，我是梁诫的未婚妻杨文洛，我知道你喜欢他，现在有一件事，不知你愿不愿意。"

齐烟脸一红，公然被说出心事，她纵然娇纵蛮横惯了，也到底是闺阁小姐。

杨文洛见齐烟不理她，也不甚在意，又自顾自说了起来"你知道的，杨梁两家已经败落，若放在从前，我们两家联姻那是强强联合，可现在，两个没落的家族联合，除了更加落败，并无其他益处。"

齐烟点头，她觉得杨文洛说的很对，杨梁两家联姻，确实于家族发展并无助力。"所以呢？杨小姐说这话什么意思？"

杨文洛上前一步，递了一张纸给齐烟，齐烟打开一看，纸上只有一行字:梁诫于本月十八日入寒枫寺拜佛。

齐烟疑惑"这是什么？"

杨文洛找了把椅子慢慢坐下"所以，我的意思是，若齐小姐想嫁给梁诫，那么不如那日也去寒枫寺……剩下的事想必齐小姐不用我教你了。"

齐烟更疑惑了"杨小姐，你是想要我嫁给梁公子？那你……"

"我……那就不需要齐小姐担心了，齐小姐好好想想吧，能不能嫁给梁诫，主动权在齐小姐手里……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她杨文洛要退婚，要入宫，可为了不破坏杨梁两家的世交之谊，她只能如此委婉行事。

齐烟想了一夜，她决定为自己的爱情赌一把。

五月十八日，齐烟在寒枫寺遇刺，梁诫英雄救美，却在情急之下因抱了齐小姐，使齐小姐清誉受损。齐家欲撮合二人，但梁戒因有婚约在身而婉拒。

齐小姐清誉被毁，又为歹人所吓，从此一病不起，齐家广寻神医，也无甚起色。梁诫未婚妻杨文洛听闻齐小姐病笃，主动退婚，成全齐梁的姻缘。后来齐小姐慢慢康复，那杨文洛的美名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京都。

一年以后，齐烟嫁了梁诫，杨家则拖关系将杨文洛塞进了皇宫。杨文洛能歌善舞，尤其弹得一把好琴，她入宫后颇得盛宠，第二年就诞下了三皇子李源。杨家凭借杨文洛崛起，从落败不堪六品小官家摇身变为京中各世族争相讨好的对象。

得到了权和势，受尽了恩宠，可帝王的喜新厌旧，后宫的尔虞我诈也同时摧残着杨文洛的心，脑海里那个被她狠心抛弃的未婚夫梁诫的脸一日比一日清晰。她看着加官进爵的梁诫，日渐壮大的梁府，不由后悔，如果当初选择梁诫，此时的她会不会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杨文洛对梁诫的思念越来越强烈，她开始以替三皇子笼络杨诫为名让人打听梁诫的日常生活。她以为他不会忘了她，她以为他会因错过她而一蹶不振，可传回的消息却是梁诫与齐烟琴瑟和谐，日渐恩爱。

杨文洛嫉妒了，她嫉妒齐烟和梁诫的幸福。明明以前是她陪着梁诫哭陪着梁诫笑，凭什么才短短几年，梁诫就忘了她。

失眠了多日后，杨文洛决定给梁诫写一封亲笔信。

梁诫亲启:

阿诫，你最近过的好吗？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分开多年。现在回想从前，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真如梦幻泡影。

从前退婚一事，一直像魔咒般困扰着我。考虑良久，我还是觉得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其实杨家还有我，我们从未放弃过与你的婚约，进宫也是你成亲以后的打算。我仍深爱着你，若不是……若不是齐家的胁迫，我绝不会退婚。

你救了齐小姐一命，这本是多么好的事。可那日寒枫寺遇刺，难道不是齐小姐有意为之？她早心悦于你。

齐小姐没了清誉，齐家人上门说，齐小姐给我两条路走，第一条退婚，第二条嫁你做妾。我杨家没落，可也还没下贱到做妾的地步，我父亲当场就怒了。我们根本不想退婚，可齐家钟鸣鼎食，我们斗不过他们。

那日我想了好久，终于决定退出。

阿诫，此生我们无缘了。告诉你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如今齐小姐已经嫁做梁家妇，她也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要迁怒于她，好好对她，让她代替我一直陪你到白头。

杨文洛

这封信在第二日被送到了梁府，梁诫看后便立马派人查探当年齐烟遇刺一事。事情很快有了结果，果然如信中所言，寒枫寺遇刺，这根本就是齐烟自导自演的一桩事。梁诫大怒，回家就和齐烟大吵了一架。

从此梁氏夫妇夫妻不顺，人心不和。

6

我和母亲被囚禁了整整三天，我们在被砸的满是狼藉的屋子里，不知所措。

第三天，直到先皇纳我为李源侧妃的圣旨到了梁府，我与母亲才算重见天日。

我三天没进食，此时已饿的浑身发软，可见了父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竟扶着桌角站了起来，我冷着脸走向父亲"你明知我与齐蔚两心相悦，为何偏要将我嫁入皇室，难道没了我，梁家会灭？父亲，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从小到大，你可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父亲紧锁着眉，始终一言不发。

我说完那话后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在他面前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母亲正伏在我床边哭。

"娘，你不要哭。"我想抬手擦掉母亲双颊的泪水，但即使是这样小小的动作，仍觉得吃力。

"阿梓……"母亲握着我尚举在半空的手"是娘对不起你，我没能阻止你父亲，我本想偷偷给你和齐蔚定亲，让他无可奈何，可到底还是被他快了一步。"

"再没有办法了吗？"我痴痴望着母亲，眼神里都是彷徨和无助。

"圣旨已下，无力乏天。"母亲哽咽着"阿梓，无力乏天了……"

我大病了一场。

病中齐蔚曾来看过我一次，是父亲特别应允的。

那日齐蔚穿着白衣，眼底一片乌青，满下巴的胡渣就这样杂乱的生长着。他呆滞的看着我，许久没有吐出一句话。

我与他之间，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阿蔚……"终究是我先开了口。我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听说你考中了？"

"嗯……前几天放了榜"他回答我，声音哑的不行。

"恭喜你啊，表哥"我说"我以后还是叫你表哥吧，以前老没大没小的，是我的不是。"

他闻言唇角微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安静的等着，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来。

于是我又说"冬天到了，我院子的那片梅是不是开的很好，我在屋里总能闻到淡淡的梅香呢。我心痒，想出去看看，可惜母亲总不让我去，她怕我吹风。今日我多穿点，你带我去好不好？反正咱们也不是头一次不听话了。"

"好。"这次齐蔚倒是立马回答了我。

我穿的冬袄已经很厚了，齐蔚却非得让我再披一件披风，我盯着他，第一次那么听话。"好。"

一出院子才发现院子里的雪已经堆的很高了，我刚走没几步，鞋袜就湿了。齐蔚让我回去换，可已经出了屋子，我哪里肯再回去，于是他索性一把抱起了我。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想要下来。

"阿梓，最后一次了。"齐蔚抱着不肯撒手，他凑到我耳边"阿梓，就当是提前祝我生辰快乐了。"

齐蔚生在夏秋交接之际，算来今年他生辰，我已经成亲了，确实不能再陪他过生辰了。不止今年，以后年年岁岁，都不能了。

我不挣扎了，双手搂上了他的脖颈"去那里，我要去小山那里。"

他抱紧了我"好啊，我们去那里……我都听你的。"

"好。"

最后的相处若都是悲伤的，那以后回忆里是不是都是痛苦。我们不约而同的，粉饰着太平，故作着轻松。

齐蔚抱着我，不知走了多久。齐府的人已经催了他好多次了。

我望了望满院的梅和雪，又望了望身边的人，明明都是我最爱的，可为什么此刻我的心这么痛呢。我把头埋进他怀里，我拽着他的衣服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依旧朝着我的房间走去。"阿梓，我不走，我父亲找我，我只过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来找你。"

"哦……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啊，我等你。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嗯……"他推开了我的房门，将我稳稳的放到塌上，然后解下我的披风，拍了拍上面的残雪"阿梓，今日吹了风，你喝了姜汤后睡一会吧……"

"好……"我乖乖的点头。

可我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啊，是不是因为我忘记折一枝梅送你了。

三个月后，我入王府为侧妃。

先帝崩，我的侧妃还没当几天，又搬去宫里，做了贵妃。

7

娘娘？"齐蔚叫了好几遍，我方回过神。

齐蔚担忧道"娘娘是否不舒服？"

我拢了拢衣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没有，只是方才想到一些事情。"

"那就好。"齐蔚松了口气。

"本宫听说……齐大人要娶妻了？"

齐蔚似乎没猜到我会这么问他，他猛然抬头，定定的看着我。我们的视线交融，眼底都是无尽的深渊，只见他薄唇轻启"是啊，定的是城南景家的嫡次女。"

"大人今年也二十六了，是该娶妻了。"

齐蔚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在宫中可好？"方才都是我问他答，这倒是他第一次反问我。

我低低笑出声"自然都好，陛下宠我，也很看中我们的女儿。"

我与李源成婚次年就生下了乐音，他自然是宠我的。只是皇家不同寻常百姓家，他宠我，也同样宠其他人。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李源走的每一步，都与利益相关。而他那与年龄不同的沉稳和算计，恰恰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这几年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次相处，我都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听闻娘娘过的好，那臣就放心了，臣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齐大人自便。"

我与齐蔚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正如我们这一生，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交集。

"齐大人，留步。"我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

齐蔚转头，不解的看着我。

我折了一枝梅，递到他面前"送你。"

齐蔚一怔，随即快速的弯腰道谢"臣，谢娘娘赏赐。"

真好，我终于将这支梅送你了。

父亲挣扎了几日，终于在几日后病逝。

父亲与母亲吵了一辈子，到最后哭的最厉害的却还是母亲。

梁诫没有儿子，齐家替母亲收养了梁氏旁支的孩子承继梁府。我见过那孩子，恭敬有礼又死了亲生父母，没有羁绊，是个不错的人选。

8

回宫后我称病不再往永康宫给太后请安。

那日太后特别点名，我实在推脱不得，才勉强跟着妃嫔们去了永康宫。

太后独独留了我。

"你们都退下吧，梁贵妃留步，哀家有话和你说。"

太后摆手，不仅皇后领着一众妃嫔退下了，连她身边的心腹侍女都一并出去了。我见状只好也叫我的婢女出去。空旷的前殿瞬间只有我和太后两个人。

"阿梓，哀家能这么叫你吗？"太后走下首位，和蔼的看着我，她的鬓边不知何时添了白发。

我笑了笑"太后想叫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太后叹了口气"阿梓，当年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哀家知道你怨哀家，当初也的确是哀家对不住你父亲。可如今你已经嫁入皇室，有些事你该明白，好好侍奉皇上才是你的出路。"

从前我与皇后同有协理六宫之权，如今我装病放权给皇后，后宫之中皇后一家独大，杨文洛一定是慌了，所以她在试图安抚我，让我继续做她的棋子。

我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看身前这个年逾四十的女人，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太后糊涂了，臣妾的父亲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太后的对不住。"

"哀家……哀家那时候太年轻了，哀家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甚至牵连你…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贪慕虚荣舍了没权没势的未婚夫，后来自己不如意又要他也夫妻不顺？你杨文洛就是一个狠毒的女人，自己想攀龙附凤可为什么害了我母亲的一生？我母亲那时怀着我，夫君却日日冷眼质问，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吗？

太后颓坐在地上，转而幽幽的抽泣，我从没见过她如此不端的模样。

"他说让你嫁给哀家的儿子，那么生下的孩子就融合了哀家和他的血脉，这也算是我们的延续了。哀家心动了，才会默认他拆散你和齐家那孩子。"

我冷冷的看着她做戏，她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有借口把自己撇清，好像自己多么可怜。

"难道最大的缘故，不是太后看中了臣妾背后的齐家？齐家几代功勋，用一个贵妃来制衡皇后母族，可真是一步好棋。"我痛苦多年，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面前的始作俑者却哭哭啼啼好像我在欺负她，我忍不了。

如果不是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了当年那封信，如果不是逼着母亲说了真相，我到现在都傻傻的，不明所以。

太后依旧默默哭着，她无从反驳，她这一生都在利用梁诫。

我看着她鬓上摇曳的红色步摇，真是像极了冬日的梅。杨文洛最爱梅，所以梁诫说"以后你嫁过来，梁府所见之处都会是梅。"

可笑我伴着满府临风傲雪的梅长大，也渐渐爱上了它。

“梁贵妃，事已至此，就算为了公主，你也该好好想想。”

是啊，杨文洛提醒的对，我还有女儿，为了她我也该好好做我的贵妃的，可我除了是母亲也还是阿梓啊，我也有权利为我自己而活。

9

我一回宫就见阿音兴奋的朝我跑来。

“阿音，你慢点跑”我看着女儿飞奔的步伐，就怕她磕着碰着。

“母妃,你看，父皇今日给儿臣的”乐音像是献宝一样的将手里的小猫拿给我看。

那猫脑袋圆圆的，蓝色的瞳子，全身的毛发纯白无暇。我记得那是西域进贡的波斯猫，南朝仅此一只。

我摸了摸乐音的头，称赞道“这猫儿真美。”

殿外风大，于是我将乐音抱回殿内“只是猫儿归猫儿，阿音今日是不是忘记背诗了？”

乐音闻言撅了撅嘴，又挠了挠头，我斜眼笑看着她，我知道她要开始撒娇了。

“母妃，阿音最爱母妃了，母妃是阿音的小乖亲亲宝贝，儿臣明天背诗嘛，好不好嘛？”

我拍了拍乐音的小脑袋，怎么我的阿音小小年纪净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母妃，阿音要去御花园看小鱼。”阿音还没在我怀里呆一会，现在又闹着要出去玩。

我侧头，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心一下子就软了“你真是没一刻停的下来，算了算了，今日天气好，就依你吧……”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好动，随她去吧，能快乐就使劲快乐吧。

我看着阿音奔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从前跟在阿蔚身边的我，原来我也曾这么快乐啊。

春天来了，我痴痴望着满墙的绿柳。柳亦是留。可惜我什么也留不住，我困在这繁华里，或许唯有离开，才能自救。

“娘娘，陛下来了”经侍女提醒，我方察觉我的身侧多了一个人。

我屈膝道“陛下圣安。”

李源今日穿了一件玄色长袍，记忆里他很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听人说贵妃来找过朕？”

从太后宫里出来后，我去找过李源，可惜那时他在与大臣议事。

“是”我回他。“臣妾想求一件事。”

“何事？”李源侧着头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直跪在他面前“臣妾自请去寒枫寺为我南朝祈福。”

这话一出，周边的宫婢顿时跪了一地，他们好似是串通好了说辞，齐刷刷的“请贵妃娘娘三思。”

我抬起头，迎上李源的目光，他板着手，似在思考。

祈福只是一个说辞，被贬去寺庙的皇妃大都是犯了错的，像我这样自请去的，恐怕南朝仅此一个。

半响后李源亲自来扶我，他说“梁贵妃，你的心意朕心领了，只是乐音还小，离不开母妃。”

一说起乐音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那些故意要隐藏的不舍，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可我没办法啊，在知道真相后如果还继续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呆在这座皇宫里，我怕我会疯掉。每一次见到杨文洛，我就会想起那些他们加注在我与母亲身上的痛苦。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臣妾嫁与陛下几载，从未求过什么，如今唯有这一愿，还望陛下成全。”

见我执意不肯起来，李源也就任由我跪着了。

“梁贵妃，为什么？”他不解。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去尼姑庵。

我苦笑着，他又怎么会懂我的痛苦呢，在他眼里，我位分高，又有子嗣和圣宠，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与他永远也说不通。

我跪在他脚边，以最卑微的姿态道“臣妾心意已决，唯望陛下善待公主。”

我曾想过杀了杨文洛，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现实不是画本子里大快人心的故事，杨文洛对我已有戒心，在这样的世道，要击垮我的仇人难于上青天。

我破败不堪的人生已成定局，又何必耿耿于怀，到头来一场空呢？齐家真心待我，齐蔚前程似锦，我也不能置齐家于不顾。

离开是懦弱，是胆怯，是逃避，亦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法。

10

柳絮飘飞的季节，我终于离开了这座皇宫。明明只呆了几载，可漫长的却好似一生这么久。

我拉开马车的帘子，贪婪的看着集市的人来人往，有多久不曾好好看过这世界了。

主持劝我带发修行，我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入了寺庙，就安安分分做个小尼姑，留着满头青丝算什么。

我在寺庙吃斋念佛，日子平静如水，母亲也常来与我作伴。

自我走后，皇后一族开始打压杨氏，一山不容二虎，从前齐家世家大族，根深叶茂，方能勉强与皇后母族互相牵制，而如今杨氏人丁稀少，唯有太后一支强撑着，这日子恐怕不好过。

我常歪着头听母亲滔滔不绝的与我诉说外面的世界，偶尔来了兴趣也会插上几句。

母亲说齐蔚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月初，我笑了笑，那可要祝贺表哥抱得美人归喽。

齐蔚一生官拜宰相，荣耀齐家，他的妻子得封一品诰命夫人。而直到我死去，也再没与他相见。

少年的情感，珍贵而易碎，我与齐蔚终究是意难平。

四季交替，春又将归，可我的一生不会有转变。常伴青灯古佛，孤影单行的了却我这一生，是我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番外1 (乐音篇)

我是南朝的三公主，我叫乐音。

我的母妃在我很小时就出宫祈福去了，我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如今我养在刘娘娘宫里，刘娘娘才是我的母妃。可是她从不让我叫她母妃，她说我是梁贵妃的女儿，她不想让我忘记亲生母亲，所以这些年我一直称呼她为刘娘娘。

父皇从不来看我们，我不在乎，刘娘娘更不在乎。我们常常在院子里酿酒，刘娘娘酿的酒又香又淳，我们喝醉了就喜欢满院子乱跑，我们什么都聊，聊刘娘娘的故乡，聊我那只不知道跑哪里去的波斯猫……所以与其说我与刘娘娘是母女，不如说我们是姐妹，是知己。

我的父皇中年而亡，继位的是母后的长子，我的二皇兄。

皇祖母与母后一向不对付，皇兄继位后她们的关系就愈发紧张了。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皇祖母，她的眼神总是幽幽的，好像有数不尽的坏主意。

天聪二年，或许是皇兄拒绝了杨氏女入宫，又或许是母后没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一怒之下竟然联合了朝中重臣，要废了二皇兄，转而立三皇兄为帝，这场轰轰烈烈的政变被人们称为太钦政变。

可惜皇祖母输了，杨家和三皇兄的外家被诛了九族。三皇兄也被终身囚禁。

我不知道皇祖母后来怎么样了，总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十八岁的时候，皇兄要把我嫁去他国，可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刘娘娘。

我紧紧抓着刘娘娘的手，我说"刘娘娘，阿音不想去。"

见刘娘娘红着眼不说话的样子，我知道我完了。

这时候有个齐大人站出来了，他说“乐音长公主乃梁贵妃独女，梁贵妃在寒枫寺为南朝祈福，是南朝的功臣，如果让长公主和亲，未免寒了功臣和齐家之心。”

齐大人把功臣和齐家这几个字咬的很重。皇兄低头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让我的四皇妹代替我嫁过去。

刘娘娘说齐大人是母妃的表哥，他此番为我求情一定是顾念着血缘亲情，让我以后多和齐家走动。

我点点头，从那以后便常与齐家来往。

我的驸马是齐夫人替我挑的。二十岁的时候，我嫁给了齐夫人娘家弟弟的嫡长子，景诚。

景诚很上进，对我也百依百顺，我们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日子。

母妃快不行的时候，我带着孩子们去寒枫寺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时母妃正靠在床头，外祖母陪在她身边。

她一见我，眼泪就簌簌的流了下来，我们相顾无言，可我明白她心中的歉疚，我握着她的手反复揉搓，试图宽慰她的心。

母妃去世时，有外祖母，有我，还有孙儿们陪着，我想她是满足的。

番外2 （齐蔚篇)

我叫齐蔚，今天我孤身一人骑马来寒枫寺，准备偷人……咳咳咳，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个偷人，总之……就是……偷人……嗯……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啦。

可我在后山等了快一个时辰，等的花都快谢了，却还不见一个人影。我实在忍不住了，骑马往山上跑了好久，才看见姗姗来迟的美人。

“阿梓”我朝美人挥手。

美人看见了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朝我喊“阿蔚，我来了”

我飞速的跑过去抱住了她，我的阿梓。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都急死了。”我一边接过阿梓身上背着的包袱一边埋怨道。

阿梓撇了撇嘴“怎么啦，等一下就不耐烦了？哼，我还没嫁呢你就这么对我？好你个齐蔚，我不嫁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吧。”

这怎么行，我一听我的新娘子要跑路，立马慌了“阿梓，阿梓，我的好阿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来晚了，自然有你的道理，哪里是我这种庸人懂的，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我连忙求饶。

我的阿梓冷哼了一声，看着我乖乖认错的样子，她笑靥如花。她张开双臂道“算了算了我原谅你了，好了，别愣着了呀，快抱我上马吧，走，我们回去成亲。”

“好嘞”我一听回去成亲立马一改方才认错的委屈样子，十分得意的应了一声，把她抱上马。

我们骑着马疾驰在路上，去他的过去，统统都滚开吧，以后的日子，山花烂漫，都是我和阿梓的好日子……

我做了一个好梦，等我梦醒时才发现，我的床边围着满满一屋子的人。

哦，我突然记起来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少年齐蔚了，我今年刚过了六十大寿，现在的我官拜宰相，儿孙满堂了。

我病了，离死不远了。

一屋子的人，在最前面的是我的妻子，城南景家女，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我看着她红红的双眼，知她一定哭过。

“夫人，人总要离去，临了临了，有这么多人送我，我已经很知足了，莫要为我哭坏了眼睛。”我劝着我的夫人景氏，我给了夫人荣华，却从未给过她其他，我的死不值得她痛哭。

夫人摇了摇头，伏在我病榻前，无声的垂泪。

在我的记忆里，她十分干练，不仅将齐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将我们的两个儿子教育的很好，她一直是我的贤内助，若不是她解了我的后顾之忧，我也不能安心于朝堂，更不会有今天这番作为，我是感激她的。

我叫来两个儿子交代了一番身后事，便觉气若游丝。

“今年的梅花一定开的很好吧，我想看看。”不知为什么，临死之前，我突然想再看一次梅。

“老爷，如今是夏季，哪里有梅花。等入冬了，咱们再好好看看。”夫人轻声提醒我。

我虚弱的点了点头，我真是病糊涂了，夏天哪来什么梅花。

我乏了，或许要闭眼睡会。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阿梓，你等等我，黄泉路上，一起走罢。

（番外完）

转自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