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斯塔克 (Philippe Starck),

法国设计师,

被称为设计“鬼才”。

设计领域涉及建筑、家具、室内、工业产品甚至艺术品。

他设计的“ghost”塑料椅,

至今已卖出超过 150 万把。

为《时尚先生Esquire》采访菲利普·斯塔克是在他巴黎的工作室。Paul Doumer大街是富人区,是个安静而内敛的街区。斯塔克的工作室在特罗卡德罗广场转角的一座典型奥斯曼大楼里。穿过一扇木质自动大门,乘狭小的老式升降电梯在三楼停下,走出来的一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菲利普·斯塔克的助手在门口等候,引我走进这间由一个长条客厅和几个小房间组成的工作室。

整个工作室大概200平方米。入口大厅处,摆设简洁清朗。一个别致的船型吊灯,一个放大的字典式“Starck”词条装饰画框,和一幅女性躯体的巨大黑白特写— 这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摄影作品,上面呈现的是半遮掩的挺拔胸部和平坦的小腹。

“我们的团队有二十几个人,这个房间是设计部和档案部,那一间是室内装饰部,斯塔克先生在巴黎工作室的全部阵容就都在这里了。这也是他在全世界唯一的工作室。”设计师助手的回答让我好奇。在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斯塔克有超过一万件署名的设计作品。这个规模不到30人、平均年龄30岁左右的年轻团队如何能够完成他庞大的设计数量?

菲利普·斯塔克的办公室在整个工作室的尽头。见到他时, 他刚从一系列工作会议中抽出身来。一群年轻的设计助手正匆忙地把大大小小的设计图纸和材质小样从他的办公室里搬出。

“这就是我最爱的女人。”他用欢快的语调向我们介绍了他的妻子贾斯敏(她也是他最重要的助手兼新闻官)。菲利普·斯塔克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来。贾斯敏安静地坐在他的右边。

这个身材略胖的男人不修边幅,穿着一件旧得发黄的白色T 恤,胸前贴印着几个白色的字母:“JUSTICE”— 这个词在法语里是“公正”的意思。“这是我刚刚出生的小女儿的名字,”他说, “选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个正在濒临灭绝的词条。”

菲利普 · 斯塔克 1 9 4 9 年出生于巴黎 ,父亲是一位飞机工程师。家庭氛围给了他艺术启蒙的环境 ,也启发他对建筑和设计的兴趣。儿时,菲利普·斯塔克在巴黎最富庶的塞纳河畔纳伊区 (Neuillysur Seine)成长和求学,后考入巴黎工业设计暨环境建筑设计学院(EcoleNissim de Camondo),主修建筑。毕业后,斯塔克创立了自己的第一间设计公司,专做塑胶制充气成型的作品。 1969年,他进入皮尔·卡丹出版集团,担任艺术指导,同时成立了自己的工业设计公司Starck Product。1975年后,菲利普·斯塔克开始独立完成许多室内设计和产品设计案,他署名出品的三脚椅子和巴黎著名的Café Costes内部装饰,开始吸引人们的注意。

真正为菲利普·斯塔克赢得名声的,是1982年为时任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私人公寓做室内装饰。此后,斯塔克承接的设计案件越来越多,他几乎在各个领域的设计中都能发挥独特创意,包括建筑、室内设计、家具、生活用品、工业产品、交通工具……海陆空俱全。他也为斯蒂夫·乔布斯设计了私人游艇,可惜这位对他惺惺相惜的天才和好友没有了享受的机会。

“ghost”塑料椅

菲利普·斯塔克在一次演讲时说,他要不停地创作、设计。他怕他离开世界的时候,还有很多灵感没有“吐”完。他的设计风格很难一言概之。有人说他有强烈的极简主义风格,但他的建筑与室内设计又极其繁复、堆切,有着强烈的后现代主义的气氛。他否认自己有所谓的设计风格,也不承认受任何艺术形式影响。他只是简单地设计有用的东西,有用的空间。

菲利普·斯塔克有一个设计理论:物品的设计不应该由这类物品的迷恋者来设计,比如设计音箱的不应该是发烧友,设计汽车的不应该是车迷。他认为这种感情的投入,只会闭塞设计的思路。他不迷恋他设计的物品,他忽视它们,拒绝投入真实的感情。他做设计总是尝试抽离产品自身,赋予产品传统功能以外的品质。他多次表达过和法国的另一位传奇设计大师雷蒙德·洛威 Raymond Fernand Loewy (首位将产品设计与市场营销结合的设计师) 截然相反的理念。斯塔克认为,他的设计只要有用,就是成功的,产品的美丑,不是他的设计目的。人类进化,促使工具演变的原因,且唯一的原因,是功能需要。

去年,他出了一本名为《Impressions d'Ailleurs》(别处的印象)的书,书中没有照片和绘画,没有对自己工作方法的披露,没有关于他创作过程的描述。除了创造风格迥异的各类物品— 咖啡厅、酒店、船、博物馆、家具、牙刷、自行车— 他不愿谈论自己是怎么设计的。菲利普·斯塔克拒绝讨论即使是他最近设计的作品,更不谈论如路易斯幽灵椅这样的best-seller,这把椅子已经在全世界卖出150万把,被认为是全球最畅销的椅子。

不谈商业,这让我们的对话变得十分纯粹、直接。他更愿意告诉我那些让他兴奋的“怪念头”,一些突发奇想的概念和形而上的反思。他提到了巴黎人正等待着他设计的交通储值卡,他免费承担了这项设计服务。“纯粹是想让它变得优雅,用设计和触摸感,给它一种高贵的形式,希望用它的人会开心。”他说。

菲利普·斯塔克从涉足设计行业起,就不是专门为某一类精英人群,而是为整个社会群体服务。他相信,最真诚的、现代的优雅,来自于一个物品被使用的数量,这与“限量版”的概念是完全相反的。2002年,他曾为美国的连锁超市Target设计了超过60 种极具创意的产品,从杯子到婴儿奶瓶,平易的价格让美国的家庭主妇们在日常生活中享受到设计带来的喜悦。

菲利普·斯塔克对头上“名星”的光环不以为然。他告诉我, 他不是个“居住”在社会上的人,他不看电视,不读报纸。他成熟而充满童真,极端又充满理性。既是幻想者,也是敏锐的预言家。他是一个矛盾体。

“我痴迷于思考和创新,一直在重新思考生活中最普遍的用品,用充满人性、爱和诗意的设计,为人们带来最好的东西。”

菲利普·斯塔克的思维似乎过于跳跃。他经常天马行空,说了一圈后才意识到忘记了问题本身。他的妻子坐在一旁敲着键盘,仿佛在仔细记录他的每一句话,也不时给他提个醒。

不甘平庸的人,生怕说话缺少妙语。好像不能在寻常口语中间加进一两句让人念念不忘的传世名言,就对不起对话者一样。斯塔克讲话时抑扬顿挫,不时地戴上眼镜又摘下,思考的时间很长,有时笑出声来。拍照时,他迅速从中隐喻出自己的生命状态。 “我总是得不到足够的能量,我的脸不像心里那么年轻”。

Q&A

ESQ:电视上正在播放你制作的一个讲述“未来”的纪录片。你是在想象未来的世界吗?

菲利普·斯塔克:不,我是去向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们提问题, 在他们那里有关于我们未来的答案。

ESQ:里面也有你对未来的看法吧?

菲利普·斯塔克:只有一点我自己的看法。但最重要的不是我说的东西,是我让他们说出来的。我从来觉得我的职业对人类毫无用处,科学家才是伟大的职业。

ESQ:毫无用处?可是你选择了设计师这个行业,而且在全球有着惊人知名度。

菲利普·斯塔克:不是我选择了设计师这个职业,是这个职业默认地选择了我。我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飞机设计师,我继承了一些他在创造上的天赋。但我对自己没有一点自信心,直到今天也是如此,我只是做了我会做的事情,丝毫没有想要做到更好的野心和抱负。成为设计师,这对我来说是最容易的。它不如我父亲的职业,但不管怎样,它足以填满我的头脑,让我不无聊…… 因为我曾经是那样地无聊和厌倦。

ESQ:是说你的青年时代吗?

菲利普·斯塔克:我的青春很简单,就像是在一个灰色的冰冷的洞里,没有任何形式的快乐— 除了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试图逃避一切形式的权威和社会组织,完全不被别人理解,处在一种极度的焦虑不安中。这种焦躁被一种极端的无聊感加重,几分钟像几个世纪那样长……然而这最后却救了我。正是无聊迫使我去证明我的创造力,让我习惯于用自己设计的东西来替换现实的生活。

ESQ:你的成功来得很早,如何看成功中的偶然性?

菲利普·斯塔克:我没有什么想象力,尤其是在自己的人生上。我从来就没有设想过未来要做什么。我只是完全被我的“精神病”驱使着— 我的创造力。然后,很快地,我把“病情”放入自己建立的规则中,一个十分精确的视野中,一种清晰的道德伦理和一种绝对的诚实中。这就逐渐变成了今天我所做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我绝对没有任何预期。说实在的,我以前甚至不知道, 人还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ESQ:我记得你设计风格的关键词排序是:颠覆、道德、生态、政治、幽默和诗意。这些是你的设计哲学吗?

菲利普·斯塔克:这不能说是一种设计哲学,我没有设计哲学。这只是我与生活之间的一种关系。总体上说,生活于我就应该是这样。不管我们从事什么职业,是设计师、记者、消防员,还是警察,我们做工作的方式都应该符合各自的规则。这些词对我来说就是规则,我做人和做设计要遵守的规则。

ESQ:幽默在你的设计中更重要吗?

菲利普·斯塔克:人类是能够通过智力来掌控自身行为,同时也能创造智慧的一类动物。我们存在的全部合理性,就在于智慧,没有其他的。智慧的顶点当然是最先进的科学,而人类智慧的最美好的征兆就是幽默。智慧是不能离开幽默而单独存在的。所以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天才根本不能称之为天才。

ESQ:你完全忽视商业上的成功,不关心你的作品所创造的财富?比如,你知道你设计的那款像火箭发射器,或者外星人一样的alessi榨汁器卖了多少个吗?

菲利普·斯塔克:一点也不。我从没有过商业上的考虑。我其实是反商人、反市场营销而行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用我想要的方式,在我想的时间,与我想合作的人,做我能够做的,力所能及的事。这其中没有一点营销的意愿。某一时刻,不经意地,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设计出的一个东西会大获成功,这是很快就能感知到的。如果这样,当然不错。但我并不是为了取得成功才设计东西。设计一个东西,有一个理由,可能是一个幻想,它也许是政治的,是性的,是科技的,是哲学的,是你想要的一切。当人们看到这个作品,他说,看,这个东西让我感兴趣,它说的是政治,性, 或者科技……它回答了一个我头脑中曾有的问题,它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会更好,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这才是个成功。这并不是一个偶然。对我来说,没有偶然这回事— 但也不是预谋。你所提的问题其实是对日常的物质生活的反思。在创造的过程中,可能会突然出现一道光,一个灵感,然后又突然结束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回事,但它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设计是一个不可解释的过程,不能用通常的规律来总结,但也许可以通过我们头脑中具备的电学、化学、建筑学的知识来解释。这好比是大脑中的一种成分,每个人大脑的构成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而我的大脑貌似生来就只是为了这个创造性的过程,对其他的东西, 我都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会做其他的事。

ESQ: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菲利普·斯塔克:生活中没有什么让我痴迷。我完全处在一种爱因斯坦似的相对论中,我出生了,也可以没有出生,可以没有生存的意识,没有什么是真正存在的……

ESQ:包括生死、情感和爱?

菲利普·斯塔克:我正要说到这里。我不像很多人,甚至很多动物那样,有生存的意识。我对生与死都完全不感兴趣。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个没有意义的连续体。生命是一个有机的行程,我们对它有一些义务,但这是纯粹抽象的。我对事物的物质性不感兴趣。鉴于此,不得不说,生命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可以用来解释我的存在的东西,就是爱。这不仅是别人对你的爱— 被人爱当然是更好的事,但尤其是你能给别人的爱。唯有爱能让一个人超越,能提升一个人。被爱不一定提升,但爱能够提升一个人。所以我设法让自己一生都在热烈地爱着,尤其是我妻子。(笑)

ESQ:我感觉你似乎越来越走在一种追寻意义的道路上。你似乎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做概念的人,而不是做产品的人。你曾经说过不喜欢设计需要的材料,是这样吗?

菲利普·斯塔克:总体来说,我不喜欢物质。我对物质化的东西不感兴趣,我喜欢的是抽象。在你刚提到的纪录片里,有世界上第一个“电子人” 凯文·沃里克(Kevin Warwick)。他在结尾时非常谨慎地提到,如果能把精神、头脑和肉体分开,有多好。其实, 我从一开始就完全认同这个精神和肉体分离的观点,不管有理没理。我可没说我一定有道理。在工作和生活的时候,我的精神是脱离了物质的,脱离了所有与金钱、社会的关系的。与精神相比, 物质在结构上是粗俗的。我的遗憾是,有时候出于怯懦,我发现自己成为了物质的生产者,而我真正应该做的,是想法的生产者。我在渐渐地弥补这一点,试着生产越来越少的物质,生产越来越多的思想。我用了一生的时间来试图超越物质,给它一种比自身更高的维度。

ESQ:你难道没有一种比较偏爱的材料吗?

菲利普·斯塔克:我的目的是超越自身粗俗的材质,给粗俗重新注入优雅。如果你问我有没有一个最爱的材质,我肯定会回答,我最喜欢的是被人创造出来的材料。也就是说,合成材料。

ESQ:你尊崇环保,但不喜欢天然材料?

菲利普·斯塔克 :我们不是上帝 ,我也不信上帝。天然材料是从偶然性和必要性中产生的,是这些因素在管理着自然的生产,而不是我们。我最崇拜的是人的智力,人类凭借其智力而做出的杰出成果其实已经超越了自然材料的品质,因为在今天, 合成材料总体来说已经比自然材料出色得多。对于自然材料的眷恋其实主要是一种情感上的不舍和倒退。

ESQ:你担心设计被抄袭吗,怎样看待版权?

菲利普·斯塔克:抄袭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偷窃。人在地球上的目的就是创造。如果某个人,他花费时间、地球的资源和能源— 这些都是属于全人类的— 来做复制品,他就是在偷窃人类的进步。这是对人类进化的偷窃。所以一切形式的抄袭在人类发展的框架中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ESQ:你眼中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对中国乃至东方的设计艺术有什么看法?

菲利普·斯塔克 :这里有两点要说明。第一 ,我一点也不了解设计领域发生的事情 ,不管是在中国 ,还是从整体上来说。我不了解,不是因为我不感兴趣,仅仅是因为没有时间去看别人在做什么 ,这不是我工作方法的一部分。第二 ,我对国界的概念一点也不感兴趣。若说在中国和俄罗斯之间有一条虚线,在意大利和法国之间有一条虚线,这是十九世纪的一种已经完全过时了的观点。对我来说 ,这种看法很久以前就作废了,消失了。所以把中国看做是一个地理单位,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但当我不时走出我的孤独自闭的洞,偶尔看到从中国来的一些新的能量时,我看到非常了不起的东西。尤其是在艺术上 ,让人非常惊讶。今天 ,当我的一个顾客让我帮他完成一个艺术收藏的时候,我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想法,就是去找中国的年轻艺术家,这是非常清晰的意识。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一个专家, 亚洲的艺术积淀非常深厚,我了解得不够多,不能说出一些东西的具体渊源,但我知道中国是个宝库,很多东西肯定是从中国而来,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家之一。我不够了解它 ,不能评判。但这里的确有一些概念让我着迷,比如抽象、比如精神的升华,灵魂的高贵、反省的能力,比如“空”与“满”的关系,对空白的偏好,而不是充满……肯定有很多源于中国的参数,今天已经完全融入到我的思维中了,这是十分自然的。

ESQ:在中国做设计的经历是怎样的?

菲利普·斯塔克:我很遗憾没能在中国到处看看。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时间用来旅行。我们每天都坐飞机,然后在办公室、酒店、约会地点之间做位移。我们总是定好一个约会,然后立刻就又坐上了飞机。在全世界都是如此。完全是与游客恰恰相反的。

ESQ:你在中国是怎么工作的,有没有着重从中国本土吸收灵感?

菲利普·斯塔克:没有,那是完全没有用的。那些民间艺术的花哨还是留给迪士尼乐园来做吧。过度运用“ 本土元素 ”是一种过时了的概念,非常商业化。我们今天叫做国家的东西,其实是对不同文化部落的一种非正式的叠加,每个国家都是在不同的部落里 ,一个国家可能拥有很多个部落。所以我们不应该说一个法国人,一个中国人,而应该说一个 A部落的法国人,一个 A部落的中国人。在 A部落和 B部落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要比一个A部落的法国人和一个A部落的中国人之间远得多。明白我们是在不同文化部落的框架下工作 ,是很重要的 ,这些文化部落也是精神和情感认同的部落。我在中国的工作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完成的,我不会因为是为中国设计什么东西而去取悦这里的人。我只是在尽可能地根据我的部落里人群的需求来设计东西。

ESQ:你设想的是一个没有国界的世界。

菲利普·斯塔克:没有国界的世界,那是一定的。那些边界是完全消失了的。今天,如果还认为世界是一个盒子挨着另一个盒子那样的结构,是完全不正确的。科幻书总是说到平行的世界, 今天我们就处在一个平行的层理上。我们是同心圆发射出来的线,在一层叠一层的世界上。你身在一层上,不论你在法国、中国还是澳大利亚,都是同样的一层。

ESQ:你已经完成了不凡的事业,现在还有什么遗憾或者想做的事情吗?

菲利普·斯塔克 :有啊 ,遗憾 ,我有的只是遗憾。整体来说,都是遗憾,除了我成为了一个诚实的,严谨的,勤奋的人,一直为我的群体服务。但除去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大遗憾。我所做的设计都是没什么用的。今天的目的不是继续创造物质 ,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 ,而是创造能维持生命的行动。比如 ,拯救生命 ,或者使人类能够继续生存和发展。比如说 ,我所关注的民主环保运动 ,和一些类似的东西 ,这都是正在进行中的。今天,我还有三个主要的工作方向。今年九月 ,我们要开创第一个纯粹针对创造力做基础研究的实验室 :一个动物是为什么、怎么样有一天有了想法和思想,由此改变了一切?很快地,从明年开始,这个实验室会诞生出一个教育中心和一系列的创造力学校。在这里 ,我们要尝试教授、提高和解释创造力,因为今天我们唯一需要的东西就是创造力。很遗憾 ,在当今这个人们每天都在谈论着创造力的社会上 ,我认为 ,只有极少的创造力。除此之外 ,与别人一起,我们正在创建目前为止人类最大的智库 (ThinkTank),因为我们正在试图将世界上的2.3亿记录在案的失业者— 那些拥有一个地址、邮箱或电话号码的失业者— 聚集起来,组成联合会。它的名字叫做 U’rbrain 。这个智库将用来回答那些关于人类生命的重要的问题 ,也就是说 ,会有一个全球优秀科学家组成的学院提出问题,这个由2.3亿失业者组成的智库来回答。这些人首先会不再感觉自己是社会的寄生虫 ,他们会发觉自己是非常积极活跃的分子 ,他们也会成为思想者 ,真正的thinkers。这是一个真正的职业。于是这些人可以以独自 ,或集体的方式来回答一些问题,因为有时候只有独自回答问题才能知道答案 ,也有时候需要大量的人来回答。有研究显示 ,当回答的人数达到某一数字时,这个答案永远是合理的。我们可以认为 ,如果有2.3亿人来回答问题 ,我们永远能够得到那个答案,那个真正的答案。

ESQ:你怎么看一个设计师的责任?

菲利普·斯塔克:责任是普遍的,是每个人一出生就跟他的群体签下的一纸合同 ,他对他的群体有一些义务。在这里 ,责任是十分清晰的。此外 ,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特定的责任,这就是说,某一时刻,如果别人给了你话语的权力,你就应该为了那些你认为正确的事业而运用这个权力。这也就是我所做的工作开始带有政治性、哲学性,或其他色彩的时候。根据计算,现在大约有 5 0 万人通过我的设计来养活自己和他们的家 :他们可以是售货员、工人、工程师……我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 如果我想的话— 因为完全有这个(经济)能力— 我可以随时停下设计,但这将会是一个错误,甚至是个轻率冒失的行为。所以,这就有一个真实的、物质上的责任在里面 ,既是对我自己,也是对他人负责。

ESQ:你在一开始提到《Impressionsd’Ailleurs》(别处的印象)这本书,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菲利普·斯塔克:很好的问题。我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一本书。除了用一连串的事件来解释。有一天,一个名叫吉尔的很有魅力的先生找到我 ,跟我说 ,我们想请你做一本关于你自己的书。我当时觉得荣幸 ,有点被奉承的感觉 ,但还是有点怀疑。我脑子里想的是,为什么要做一本书?尤其是,我有能力写一本书吗?我在生活中最爱的一样东西就是文学。当我们对文学还有一点敬畏的时候,肯定会反问自己。我们看到有人能在文学上如鱼得水 ,有人就没有能力驾驭它。我就是属于这第二种人,没有能力做文学的。吉尔还是坚持要做,说:我们说的不是文学,而是一种经历,一个谈话。我觉得有些清晰了,但还有点犹豫。我已经看过这么多别人讲述自己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书, 我心想这些没什么价值啊。最终,我还是接受了。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只是为了要积极一点,避免在障碍前却步。我为什么还是接受了呢?因为可能这个东西会有点用,可能会对某个人有用, 哪怕是对一个人有用呢 ,这对我来说就够了。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书名?因为我一直在“别处”过我的生活,不是说我在我的国家之外的地方生活— 虽然这也是事实— 而主要是在生活的 “别处”。我一直在我的头脑里过我的人生。我的脑子就是一种 “别处”,非常非常难以定位。这是一个几乎不被人知的地方, 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熟悉。我总是感觉 ,最后我所有的结论都差不多是从“别处”来的。这有点奇怪。

ESQ:你在这本书的创造过程中感觉如何?

菲利普·斯塔克:在我的职业范围之内,我游刃有余。我知道怎么做我的工作,但这次真的是另一回事。把自己内部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极大的冒险。尤其是,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我说的东西没有什么意思,怎么办?所以我当时有很深刻的忧虑,还有一种招摇撞骗的感觉。我配做这件事吗 ?我是不是只是在帮一个还挺有名的人( 我自己 ),只是在利用他的名字,越快越好?不是吗,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媒体里四次,那你说出来的东西就都成金子了?我并不是由衷地相信这回事。我觉得是在招摇撞骗,这种感觉肯定会被加重,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我做的东西是愚蠢的话,那我将一生都戴着这个招摇撞骗的帽子。到最后,这种感觉可能淡化了一点。我想如果有一天 , 有一个人对我说 :“ 您知道吗 ? 我读了您的书。它对我有点用。”

ESQ:想对那些正在读你书的人说些什么吗?

菲利普·斯塔克:这不是那个“斯塔克”在说话。这是一个人,他叫菲利普·斯塔克,他正在试着生活,用一种他认为不错的方式 ,并且从他的生活中汲取出一些想法。所以 ,这就是一个样品。就像在化学实验室里,人们说:看,我找到这么一个药剂的样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来看看它里面有什么。我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纯粹是只叙事不评论,别人可以来读我,可以说 :“ 这人完全是个傻子 ”;“ 嘿 ,他说得挺有意思 ”;“ 这个东西对我还挺有启发 ”… … 这可能也会是个弹跳板 ,人们可以通过我弹跳起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可以是积极的,也可以是消极的。就是这样。这里真的没有任何自命不凡的成分。这就只是一本书,几页纸,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ESQ:你对未来有什么设想?

菲利普·斯塔克:它没有过一个开始 ,但肯定会有一个结尾,也可能最后连一个结尾都没有。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 我想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吧。这就是一个连续体 ,一个分分钟钟都在建设中的有机转化 ,它是有些冒险色彩的个人建造。就是这样。我的事业从没有过一个开始,但有一天,我肯定会死去, 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我的停步。继续创造还是停止 ,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不怎么会被察觉到。就像我刚开始做设计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这完全是自然而有机的。

采访、文/王宁(包赞巴克事务所建筑师)、田晶

编辑/孙民 摄影/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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