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林黛玉哭得最多,她为自己哭,为宝玉哭,为善良的人哭,经常哭,所以给人留下了多愁善感的印象。

其实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林黛玉不仅爱哭,她也爱笑。在不同的场合下,她的笑法不同,笑声不一,在笑声里,她宣泄着内心的喜怒哀乐,表达着自己的爱恨情仇。其中有五种笑,让人印象深刻。

1.冷笑

林黛玉寄居于贾府,虽然有贾母的疼爱,贾宝玉的关心,但是她感受更多的是人情冷暖,是人心叵测,在面对不平事,不满事的时候,她往往采取冷笑的方式,发泄内心愤怒和不满,表达自己的勇敢和抗争。最能反映她这一性格特征的是“冷笑训恶仆”。

《红楼梦》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最为典型。林黛玉母亲过世,寄人篱下。从过贾府后,就“不轻易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处处小心谨慎。这使她对身边的环境特别敏感,外人对她的态度、言谈、行动都格外上心。周瑞家的依仗自己是王夫人的陪房,没有按照薛姨妈交办,先给贾家三位姑娘,再给林黛玉,后给王熙凤,而是自作主张,最后将宫花送给林黛玉。林黛玉当即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林黛玉的“冷笑”,无疑是对周瑞家的势利眼的讽刺和挖苦。在这一声冷笑中,透露着她悲苦的心境,她愤怒的抗争。

此外,在薛家的梨香院,林黛玉为了维护贾宝玉的尊严,冷笑训斥李嬷嬷;清虚观看戏,冷笑挖苦薛宝钗只在“金玉良缘”上留意;夏日中午,薛宝钗守着熟睡中的贾宝玉绣鸳鸯,门外冷笑无语。这些时候的冷笑,都是她寄人篱下的孤女心境,是对爱情执着坚守的自然反应,既精当地反映了她的内心波澜,更准确地刻画了她的品性本性。

2.讥笑

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人的爱情,最终以悲剧收场,大的方面是因为有封建世俗的压迫,具体的原因则是因为薛宝钗的“横刀夺爱”。

薛宝钗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女性,进宫选秀失败之后,她把目标锁定了贾宝玉,尽管贾母的不愿意,贾宝玉的不喜欢,但是她却得到了王夫人、贾元春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接近贾宝玉。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引起林黛玉的不满,但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林黛玉本身的修养涵养极高,她不能像秋桐或夏金桂那样,采取泼妇的方式反击,所以只能采取巧妙地、含蓄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中,贾宝玉挨了贾政痛打之后,袭人妄自猜测是薛蟠引起的。薛宝钗素知哥哥情性,回家之后便告诉母亲。薛姨妈因此便训斥薛蟠,受了冤枉的薛蟠自然难以咽下这种委屈。三人争吵之际,想要拿话堵住母女两人的嘴,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前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她。”此话一出,薛宝钗气坏了,她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她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回到房里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无心梳洗,出来瞧母亲。恰巧被林黛玉在花阴之下遇见,看她神情委靡,眼上又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讥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薛宝钗虽然听见林黛玉的刻薄话,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林黛玉为何如此“落井下石”?其实不是小性子,这种讥笑的方式,更多的是对薛宝钗长期伤害自己的一种反击,是对她的一种警告,所谓的“保重”更多的是让薛宝钗“自重”。

3.嘲笑

林黛玉嘲笑刘姥姥是“牛”,是“母蝗虫”。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在大观园喝了酒之后,听到箫管悠扬,笙笛并发,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宝玉因下席过来向黛玉笑道:“你瞧刘姥姥的样子。”林黛玉笑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在刘姥姥走后,贾母要求惜春画出大观园,众人商讨之际,林黛玉又当众笑道:“她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她是个‘母蝗虫’就是了。”后又补充说,“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林黛玉这笑刘姥姥是母蝗虫,极尽嘲讽之意。

林黛玉为何要三番两次嘲笑刘姥姥?是她修养不高,还是性格缺陷,抑或是品德有失?

这其实与她的生活阅历息息相关。林黛玉身处贾府,从小养尊处优,根本体会不到穷人生活的困苦,不了解苦难人生的悲凉。虽然她为人善良,但是人生经历的局限性,让她同贾府里的人一样,看不起乡下来的刘姥姥,看不惯她的娇柔做作,所以把刘姥姥比作了“母蝗虫”。她的这种认知在现代人看来,确实有些不妥。但在当时社会,在偌大的贾府里,这种说法却深得人心,受人褒奖。薛宝钗听完林黛玉的话后,就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

当然,林黛玉这样做,还与她的品性个性有关。林黛玉的一生是求真求美的,刘姥姥不顾个人尊严的做法,林黛玉是看不起的。为了讨好大家,刘姥姥极力编故事哄老太太开心,甚至自嘲是“吃一头母猪不抬头的老牛”。而林黛玉呢?她为人率真,极厌虚假。对于刘姥姥的丑态表演,她内心深处是鄙视的。嘲笑刘姥姥是“母蝗虫”,其实是鄙视刘姥姥丑化自己取悦权贵者的丑陋行为。

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生,自然不会认同刘姥姥的做法;追随自己的内心,对一切丑的行为进行嘲讽,在这种情况下,善良的林黛玉,三番两次地嘲笑了刘姥姥。

4.抿嘴笑

女孩子抵着嘴笑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笑法。《红楼梦》中有小姐丫鬟们常用这种笑法。

第三十回:贾宝玉中午到王夫人房间,王夫人午睡时,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宝玉将她惊醒,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第三十一回,史湘云给大家送戒指,林黛玉说她的金麒麟会说话时,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第六十七回:“﹝ 兴儿 ﹞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

林黛玉的抵着嘴笑同他们一样,都是内心有想法,但碍于所处的环境,既不能言语,也不能无动于衷,所以只能采取这种笑法。

第八回,薛宝钗因见贾宝玉要吃冷酒,便笑着劝说:“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贾宝玉一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把酒暖了再饮。而在一旁的林黛玉则磕着瓜子儿,只抵着嘴笑。

林黛玉在此时并没有说话,因为薛宝钗一副关心贾宝玉的情形虽然让她心里含酸,但是说得堂而皇之,句句在理,尤其是充满关怀关切的言语中,洋溢起情爱之意。这让林黛玉的心里很不舒服。她和贾宝玉之间虽然亲密无间,但是两人言语之时,时有嫌隙。见到薛宝钗说完话之后,贾宝玉如遵圣旨,急忙照办,未免心中不痛快,但一时之间又无法言语,只能抿着嘴巴含笑不语。直到紫鹃派雪雁送来小手炉,林黛玉才借机奚落了宝玉,发泄了内心郁闷之气。惹得薛宝钗直说:“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此外,林黛玉抿着嘴还在《红楼梦》书中出现过多次,大多数是处于这种有话不能说,有语不能言,却又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之际。这种笑法,使林黛玉既有民名门闺秀的品性,又有了邻家女孩的味道。

5.大笑

林黛玉在贾府里过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生活,开心笑的时候不多,纵情大气的时候更少。尤其是古代遵从“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的规范,她是难得一笑的。《红楼梦》里,她仅有的一次大笑,是被刘姥姥引发的,那一次,她同大观园的众姐妹一样,开怀大笑。

《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亲自宴请刘姥姥,在王熙凤和鸳鸯的导演下,刘姥姥极为配合,酒席宴上,站起身来, 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 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说完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 一声不语。 众人先还发怔, 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一妈一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

群笑之中,大家不同的笑态,真实地反映了的处境。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的姿态,让人高兴更让人心疼。林黛玉身体之弱,竟然在最开心的时候,却发出“嗳哟”之声。尤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却也只能扶着桌子,与冷冰冰的桌子为伴,这与贾宝玉滚到贾母怀里相比,那种孤单无助的情形,那种寄人篱下的苦楚,一笑即现。困苦时无人相伴,欢笑时无人相拥,作者下笔似乎无意,但那份笑中之痛,在林黛玉的“嗳哟”之声中渐渐弥漫,让人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无助,越想越悲怆。

笑,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的外在反应,也是一个人传达感情的重要途径。林黛玉的这五种笑,因时因地因人不同而有了不同笑。冷笑和讥笑别人时,她的内心是痛苦的、矛盾的、忧郁的,甚至是担心的;嘲笑刘姥姥时,她的内心是孤傲的;抿着嘴笑时是智慧的、聪明的;而开怀大笑时,内心是欢娱的、快乐的。在不同的笑声里,林黛玉为自己的尊严活,为自己的爱情活,为自己的灵魂活。虽然最终没能笑到最后,但她的笑却成为她绝世之美一个部分,永远闪烁着抗争、勇敢、智慧和快乐的人性光芒,让人追忆,让人感怀。

一家之言,仅供闲看【文/小涵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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